【达荧】雪融之时(三)
6.
阿贾克斯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奥托,今天这件事是谁的主意?”
这个叫奥托的人瑟缩了一下,几乎立刻就要跪下下去了,但阿贾克斯及时扶住了他:“你知道,你是我最信任的手下,你也很了解我,我不喜欢你们自作主张的,对吗?”
奥托颤颤巍巍地回答:“是……”
“叫那些人回来,里面两位贵人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这样真是太失礼了。”
阿贾克斯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他现在确实有些头疼。今天的事情如果闹大了可能会引起别人的关注,这可不是他想看见的。
“少爷!刚刚那些刺客突然撤退了,要追吗?”外面的侍卫隔着厚重的门大声汇报。
“……不用了。”空推开门,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没看见阿贾克斯。
“清点过了吗?我们的人伤亡如何。”
“回少爷,轻伤9人,重伤3人,无人死亡。”
“嗯,赶紧带受伤的人去治疗吧。”
侍卫们四下散开了,空站在原地沉思,很正常的一次刺杀——刺客在失去刺杀目标后不会做过多纠缠,都会假意缠斗一番然后伺机撤退。
唯一奇怪的是,刺杀的时机。
如果想杀的人是荧,那么大可以挑空不在家的时候,那样府里的侍卫至少会比现在少上三分之一;而如果想刺杀的人是空,那么在空没有出现的时候贸然朝荧射箭未免过于打草惊蛇。
所以,刺杀荧是一个幌子。
但是空暂时想不明白,对方到底要干什么。
公爵府几公里外的某树林内。
“刚刚射箭的是哪位?”阿贾克斯笑眯眯的打量着每一个人,目光扫过的人都不禁留下冷汗来,明明斯特兰比乌卡提温暖那么多,在这样的目光下却仍能感受到那千年坚冰般的极寒。
“……是……我……”良久,一个士兵颤抖着举起了自己的手。
“哦~原来是你。”阿贾克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箭术很好嘛!告诉我,你第一箭瞄准的是哪里?”
士兵暗暗送了口气:“回殿下,瞄准的是那个女人的心脏。”
“咔嚓……”
在他回答完的瞬间,阿贾克斯就抬手砍断了他的脖子,因为速度太快,那个人还瞪大着眼睛,手也试图去捂住脖子,只可惜三秒钟之后他的身体就支撑不住倒了下去。鲜血喷薄而出,溅在了阿贾克斯的脸上,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士兵的尸体,然后他又笑了。
“好了,让我们聊聊轻松的事情吧!”
荧失魂落魄地一步步走到床边躺了上去,她蜷缩起自己的身体,然后让被子紧紧包裹住自己,试图让身体暖和起来。
这种状态让她很有安全感,像被人拥抱一样。
荧七岁之前的生活还算得上幸福,那时候爸爸还在,晚上不喝酒的时候会哄荧睡觉,虽然有时他自己先睡着了,第二天荧就会说:“爸爸睡觉的时候好吵,和打雷一样。”
爸爸说:“荧会害怕打雷吗?”
荧说:“有一点怕。”
爸爸说:“那荧会害怕我吗?”
荧说:“有一点怕。”
爸爸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有点尴尬,他说:“对不起啊荧,我可能不是一个好爸爸。”
荧不知道别人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但是她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后来爸爸又对她说了这句话。
“对不起啊荧,我可能不是一个好爸爸。”
然后他又和空说:“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妹妹,知道吗?”
然后爸爸又睡着了,但是这次他好安静啊,没有发出像打雷一样的声音了。
荧突然就开始哭了起来,她不知道是因为回想起了这件事,还是又想起了别的什么,又或是她明明知道阿贾克斯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却还是亲手送他离开。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项链,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打湿了枕头留下一大片水渍。
她浑身颤抖,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7.
空走到厨房吩咐下人晚饭做得丰盛一些,他感觉心情好极了,久违地让他能比平时多吃一些。
“少爷,今天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
“当然了,你也许不明白,但是有一个相当讨人厌的家伙消失了。”
“呃,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了,快点准备吧。”
“咚咚咚。”
荧听见敲门声身体骤然绷紧,她知道凯莉不会在这个时候敲门,所以难道是空来了?她不能让空看见她在哭,她赶紧把脸埋进被子里假装还没有睡醒。
在她做完这个动作后,卧室的门马上就被推开了,她能听见脚步声正在慢慢接近,然后在床边停了下来。荧默默祈祷空在这里站一会就离开,不会掀开被子。
但那个人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半晌过后她感受到有人隔着被子,温柔地抚摸了她的头。
“小姐,你哭了吗?”
荧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在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应该在这里,阿贾克斯。”
阿贾克斯低头,用手拭去了荧眼角挂着的泪水:“小姐,你怎么哭了?”
“我没有哭。”荧嘴硬道,她的眼睛微微发红,还有一些肿胀,让她比平时看起来更像个小女孩。这也是阿贾克斯第一次意识到,就算平时表现得再怎么强势,荧也只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
“没事,我在呢。”阿贾克斯轻声安慰着,伸手想要将荧的身体环在怀里。
荧推了他一下:“你知道的吧?我明明让你走了。”
“是的,但我不会走的。”
“为什么?留在这里一点也不好,我一直都在羞辱你……”
阿贾克斯立刻打断了荧的话:“小姐对我很好。”他说得很肯定。
“你应该回到你的故乡。”荧低下了头。
“所以你是在赶我走,对吗?”阿贾克斯收回了手,眼里晦涩不明。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荧沉默了,不知为何又突然开始哭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在被子上发出清晰的“啪嗒”声,然后晕出一个水痕,“但是……你怎么可能会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呢?”
阿贾克斯听到这个问题,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是真的很开心。
“荧。”这好像是阿贾克斯第一次叫荧的名字,但冥冥之中,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你知道冬极白星吗?那是一颗在夜晚格外耀眼的星星。”
荧不知道为什么阿贾克斯突然要说这个,茫然地摇了摇头。
阿贾克斯闭着眼睛略微仰起了头,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我们乌卡提人很容易在暴风雪中迷失方向,一旦走错了,风雪会残酷地夺走我们的生命,因此我们总是会抬头看看冬极白星,它永远会为我们指明前路……”说到这,阿贾克斯复而睁开眼,温柔地注视着荧,“我是说,你就是我的冬极白星。荧,你永远是我前进的方向,是我风雪苦旅的终点,我想我这一生就是为了来到你的身边。”
荧瞬间呆滞住了,她连怎么呼吸都要忘记了,甚至刚刚抑制不住的眼泪都静静地挂在了脸颊上,然后下一秒她的脸就瞬间红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阿贾克斯的表情和话语都是那么的真挚,她可以感受到他并没有在撒谎,他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话。
但正因如此她却羞赧不堪了,她试图再次用被子埋住自己,却被眼疾手快的阿贾克斯一把拽住。
“别逃避我,荧。”阿贾克斯单膝跪在床上,身体慢慢逼近,荧看着他逐渐放大的脸,缓缓闭上了眼睛……但阿贾克斯却只是低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我现在配不上你,但请你给我一点点的回应吧,好吗?”
荧鼻子一酸,别扭地扭过头去,半晌,她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阿贾克斯。
她是说,好。
凯莉在门口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不知为何也露出了笑容。她刚看见阿贾克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即使她也能看出来,阿贾克斯那样讨好荧多半是带着目的性的。
或许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吧?在斯特兰春风的吹拂下,乌卡提的冰雪也会融化,所以阿贾克斯回来了。
凯莉原本打算说点什么,至少要赶紧告诉小姐这个好消息,但阿贾克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好吧,小姐自己亲眼看见也许会更加高兴。凯莉这样想道。
现在也是,她由衷为小姐感到幸福。
凯莉正发自内心地感慨上天眷顾,却瞥见了空正从楼梯处上来,她立刻就收敛了表情,然后往前走了几步试图阻拦空的脚步。
“少爷,您上来有什么事吗?”
“嗯,荧在做什么呢?好一会儿没看见她了。”
“小姐说有些累,还在睡觉呢。”凯莉不动声色地回答。
“她现在真是越来越懒了,外面有刺客她都睡得着吗?”空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表情并没有不悦,反而带着一丝宠溺,“但马上到该吃晚饭的时间了,我去喊她起床吧。”
凯莉刚刚还勉强维持住的表情瞬间僵硬了,嘴角也不自觉地抽搐了,她连忙说:“还是不用麻烦少爷了吧,我去叫就好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空不解,他就是想和荧说说话才上来的,更何况荧是他唯一的妹妹,他永远也不可能会嫌荧麻烦。
8.
“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的敲门声把荧和阿贾克斯都吓了一跳,两个人都像是触电似的弹开了,不约而同地扭头紧张地注视着门口。
“荧?我进来了哦?”空的声音隔着门扉传进来,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却让两人如临大敌。
“等!等一下!”荧慌张地喊道,“我在……我在换衣服!”然后她赶紧下床,寻找是否有什么地方可以把阿贾克斯藏匿起来。
她的眼睛不由得看向自己的衣柜,衣柜一米六左右的地方架着一根横梁,而阿贾克斯至少有一米八,总感觉有点勉强。阿贾克斯顺着她的视线,自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点头示意他没问题就直接过去了。
“哦,那我就不进来了吧。”空不由得感到些许尴尬,以前小时候可没这么多顾虑,现在要注意的地方则太多了,还好他敲了门,“换好衣服就下楼吧,晚饭快好了。另外告诉你一件不幸的事,阿贾克斯那小子好像逃跑了,希望你不要太伤心,妹妹。”
空这话说得一本正经,似乎还真有几分惋惜的意味在里面,但荧看着正要钻进衣柜的阿贾克斯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噗……”
“嗯?”
“没……咳咳咳,就是……呛到了,没事。”荧缓了好一阵才勉强压住笑意。
空无奈道:“喝水的时候就不用和我说话了,小心一点,我在楼下等你。”
等到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荧才和阿贾克斯相视一笑,然后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办,等会他看见我不会杀了我吧?”阿贾克斯调侃道,脸上露出一副担心受怕的表情。
“有我在,你怕什么?”就算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荧还是忍不住关心起来。
“对啊,当然。”阿贾克斯一把抱住了荧,“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餐桌上,十几道菜琳琅满目,香气四溢,公爵府里好像提前过起了什么节日,四处弥漫着快活的气息——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在空看见阿贾克斯之前。阿贾克斯笔直地矗在荧的背后,看起来活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让人想不注意到都很难。
“所以,你这家伙不是消失了吗?”空咬牙切齿地说,“他们明明说你走了。”
“少爷,我说过要离开这种话吗?”阿贾克斯反问。
“好了好了哥哥,难得晚饭这么丰盛,就别生气啦,多吃点吧?”荧不由得出声打圆场,但这句话正好戳中了空的肺管子,他更气不打一出来。
“没心情了,没胃口,你吃吧。”他放下餐具站起身走了,女大不中留,这句话是真的。
荧扭头看了眼阿贾克斯:“一起吃吧,不然多少有些浪费了。”
阿贾克斯愣了愣:“你不问我什么吗?”
“问什么?”
“我消失的那段时间,去哪里了。”
“这很重要吗阿贾克斯?如果很重要的话,我不问,你会告诉我吗?”
阿贾克斯一下噎住了,其实他已经提前编好了一套谎话,只要荧问起来他就可以应付过去,但是现在他却如鲠在喉了:“我……”
“好了,我只需要知道你回来了,这样就好。”
“这个,还给你。”阿贾克斯从地上拾起了那把剑,把刀柄递给荧。
荧看了看,接了过来,然后她说:“这把剑不太适合你对吗?”
“不是,是我不需……”
荧像没听见一般打断了他的话:“改天我会让人打造一把更适合你的剑。就当成……你重新回来的礼物吧!”她抬起头冲阿贾克斯璀然一笑,确实是耀眼夺目,让人无地自容。
荧从来没想过限制他的自由,反而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谢你,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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